性行为里的知情同意为何如此困难？

最近打开豆瓣的推荐，十次有九次都会看到关于“性行为里的知情同意为何如此困难？”的讨论。

上千万人浏览了这个话题，近万人关注着这个话题，可是看了好久，看了好多次，发现大家更多还是停留在关于强奸/性骚扰经历的描述，或者在争论性暗示到什么程度应该彼此心知肚明，男人花了多少钱女人还不知道该办事的讽刺……

很多的讨论基本还是基于一个很大的前提，“性对女性来说是吃亏的事情”。但我并不这么认为，事实上，我认为正是在有这个观念的社会里，知情同意会很难。所以，也想聊一聊我关于这个话题的看法。

首先想说，如果我们要纳入强奸/性骚扰这类强迫性行为讨论的话，无疑是在为犯罪份子开脱了。毫无疑问，在这种环境下，施暴者并没有想着让受害人“知情同意”，即便心里清楚对方是不会同意的，Ta并不在乎，因为Ta的目的只是权力展示而已。

所以，我只能假设我们讨论这个话题，是在我们企图试探对方是否有意愿发生性行为，并且会尊重对方，只要被拒绝就停止的情况下，去探讨大家如何做到知情同意。

我用“如何”，而不是“为什么很难”，是因为我相信，在排除掉并没有追求“知情同意”的暴力行为之外，它并不是那么难的。

也许是曲折，也许会反复纠结，但如果是建立在我所说的状况，最终还是要达到“未必知情，至少同意”的状态。不然的话，岂不是又回到了之前所说的暴力犯罪了吗？

知情同意里真正困难的，是知情。

知情意味着什么呢？意味着从知识层面上，我了解性是什么，了解如何避孕，了解发生性可能会遇到的风险，同时，也了解它可能带来的愉悦。更意味着，从观念层面上，我有了清楚的性观念，我知道性对我的意义是什么。从体验层面上来说，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欲望，接纳，承认自己的欲望。

这很难。一方面，我们的性教育实在太匮乏了，做到介绍避孕手段已经是值得鼓励的事情，更遑论去讨论性的意义。我们没有系统地向人们普及性知识的课程或平台，无论是家庭教育还是学校教育，在这方面都是沉默的。

在现有的性教育下，我们常常对性产生误会，比如认为意外怀孕是很容易发生的，却不知道其实很多人嘴上说着意外，压根没有避孕，又比如认为性行为会带来巨大的痛苦，却忽视了前戏和润滑的重要性，又比如认为不够长时间的性交就不算好的性交，等等这些误会，容易带来恐惧。

另一方面，我们社会又赋予了性很多其他的含义。它总是在夸张男性的性欲，而贬低女性的性欲，同时它对女性的性道德有极高的要求，像是“非处不娶”的观念，荡妇羞辱的言论，以至于很多女性无法坦然面对自己的欲望。

同时，女性还被鼓励将性当作手段或礼物，必须要男性付出代价才能得到，否则就是吃了大亏，仿佛女性是没有欲望，无法在性里获得快乐的……这一切都在鼓励女性成无欲望的存在。

我们如何让一个“无欲望”的人对自己的欲望知情呢？

对于女性而言，性要付出的勇气远比感受到欲望就实现它大的多，不管是对怀孕的恐慌，还是对“掉价”的担心，以及对初夜可能会经历的痛苦的夸张，都让女性不敢轻易产生欲望。

我常常收到咨询是否应该发生性关系的来信，很多情况下，女性被性无法感受到自己的欲望，她们认为对方对自己很好，认为自己爱着对方，独独感觉不到自己的欲望，也不敢轻易去探索自己的欲望。

面对对方的性要求，她们痛苦、矛盾，因为似乎没有理由拒绝，但真的接受，背后又多的是担心。最常见的一句话是“可是我真的一点都感觉不到自己想要”。

不仅仅是女性而已，部分男性也同样背负着这些枷锁，因为担心无法和女友走到最后，担心如果发生了性关系就要“负责”，面对女方提出的性要求，他们即便感受到欲望，也会选择不发生。

我并不认为坚持婚后发生是一定不对的事情，但那不应该是婚前发生就会有巨大社会风险的压力之下所做的决定。

另一种情况下，因为男性总被当作是有欲望的，渴望性的，男性在关系里更难开口说出自己不想要，也会成为性行为里很难做到的知情同意。但他们却被遗忘了，被当作永远会同意的人。

可以说，知情是远比同意难的事情，我们可以因为想要留出一段关系同意，因为好奇同意，因为各种原因同意，但同意，并不代表知情，不代表我们具备了性知识，有了自己的性观念。我们必须首先知情，才能真正同意。

知情大概是，你真正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，是不是有欲望，是不是想和眼前的人发生欲望。即便你知道可能社会会给你压力，可能你会遇到要求你处女的人，但你依然抗争，依然选择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发生，又或者你认为，社会可能会看不起对性犹犹豫豫的人，没有性生活的人，但你没有欲望，你依然不想发生，勇敢拒绝。了解自己，忠于自己，而不仅仅是被别人告诉应该如何做。

如果我们可以自由选择在何时发生，男性不被当作是性行为唯一发起人，女性不被当作性行为中的被动者，女性的性不作为像是需要购买的物品，男女的欲望都得到承认，第一次和最后一次都没什么区别，处男和非处女都不被歧视，也许知情同意就没有那么困难了。

而在把性作为手段，认为性可以换取什么，或是被什么换取的时候，我们既不知情，也不是真正的同意。